“……你真的,好離譜。”

桑筠側身坐著，視線在秦眠臉上不斷游移，試圖找到一些他在演示什麽或者偽裝的痕跡。可是任她在這人臉上看出花來,都沒有發現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他跟從前的秦眠沒有任何差別,除了主動提出要送她回家這件事之外。

桑筠莫名地有些惱火，不等秦眠回答就開口反問他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這回秦眠回覆的很快,“沒有。”

他輕飄飄道,“其實我只是想送你回家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桑筠下意識回嘴，“那你還說有事要跟我講？”

秦眠：“這不是你需要一個理由麽。”他目不斜視,“我可沒有保證過這個理由一定是真實的。”

桑筠瞪大眼，“跟我耍賴是吧？行，”她抱著半試探半整蠱他的想法道，“一般來說,如果連自己都沒有答案的話,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她故意拉長了語調，“——因為你對我有那種意思，所以才想做這些。”

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眠聽見這句後的反應既不是震驚到慌亂,也沒有抗拒到立馬要反駁,而是悶悶地笑了兩聲，飛快地朝她這邊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示。

桑筠被他笑得不太高興，“幹嘛？我優秀貌美氣質佳,心地善良還脾氣好,追我的人從這裏排到你家門口OK？你不喜歡我才是你的損失,因為你沒有什麽審美。”

這回秦眠的笑聲顯得真實了許多，聽起來他好像真的覺得大小姐這兩句自誇特別有意思，一時拋卻了自己不茍言笑的人設，怎麽努力都沒能將自己的唇角壓下去。

秦眠毫不遮掩態度讓桑筠有點莫名的不爽，她剛要發火，就聽見秦眠學著她剛剛那樣拉長了尾音，用藏不住笑意的聲線符合她的話，“是……大小姐說的對。”

桑筠失語地看著秦眠的側臉，盡力忍耐著不對他翻個巨大的白眼。

就在剛剛那一瞬，她的腦海裏湧出許多能夠勉強解釋他這一行為的可能性暢想，但這些想法就像是一個尺寸不匹配的罐子一樣，無論她怎麽用力地擰上蓋子，都無法做到真正的嚴絲合縫。

“……你有點奇怪。”最終，桑筠如此評價道，“你記得你一直都是很喜歡拉著臉的。”

秦眠聽完果然皺起眉，“拉著臉？”他擡了擡下巴，望向自己在後視鏡裏的面孔，很尋常的表情，說不上有多沈悶，“在你看來，我經常這樣？”

桑筠：“那不然呢？難道你一直都覺得自己的表情很和善？”

秦眠若有所思，“那這是好還是不好？”

她帶著一點賭氣成分反駁道，“你問我這個做什麽？好不好跟我也沒什麽關系啊，你又不是真的對我有那種意思。”

恰好這時候前方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紅燈，車子緩緩停下，秦眠單手扶著方向盤朝她望過來，眸光在鏡片後氤出危險的光，漩渦般地將她的理智絞碎。

桑筠對上他的目光，本能地想要退縮，開著玩笑去試探是一回事，認真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幹笑兩聲，“幹嘛這麽看著我？”

秦眠並沒有回答她。

桑筠與他對視著，勉強堆出來的笑容在秦眠幽深的目光下漸漸消失，嗓音滯澀，“你……”

車子重新啟動，秦眠也收回了目光，他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那樣，語調和緩，“年假裏肯定還要處理工作，桑組長辛苦了。”

被自己的胡亂臆想嚇了個半死的桑筠：……

秦眠不正面回答她剛剛的問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種另類的拒絕，可桑筠卻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相反的，她甚至還有種很奇怪的失落。

難道她也變得不不正常起來了？明明在剛冒出‘秦眠或許對我有意思’這種想法的時候，桑筠還覺得很離譜呢。

不過她現在居然能夠這麽面不改色地在秦眠面前說這些，是因為關系變好了嗎？

桑筠短暫地回想了下他們這段時間的相處，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倆的氛圍就已經沒有一開始的劍弩拔張了。

正當她準備認真反思一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的時候，秦眠已經穩穩當當地把車子停在了她家門口，提醒她道，“到家了，大小姐。”

“嗯？”桑筠轉臉望向車窗外，見的確是她家那棟小洋房，隨意感慨了一句，“這麽快。”

秦眠先一步下車幫她開車門，見大小姐拎著包包從車裏鉆出來，條件反射地先去攏自己的外套，同時朝他望了過來，“那，謝謝？”

秦眠頷首，“不用謝。”

這就沒了？他還真的只是想當一回司機啊，沒有別的話要對自己說？

桑筠看著他沒有任何破綻的臉，永遠都那麽雲淡風輕，好像一切盡在掌控力的姿態，頓時覺得有點無趣，隨意地朝他擺擺手，“……行，那我進去了。年後見。”

秦眠忽然開口，“等等。”

桑筠沒好氣，“幹嘛啊？”

秦眠問，“不臨別擁抱一下嗎？”

桑筠看著他那張臉，衣冠楚楚的姿態，金絲框眼鏡後天生冷感過甚的雙眸，忍不住‘嘖’了下，慢吞吞道，“秦總監，這種話從你口中說出來，還真是讓我……”

秦眠：“不適應？”

桑筠做了個有點誇張的表情，“是很驚悚啊好嗎？”

秦眠點了點頭，並不反駁她這個其實並不好聽的形容，繼續他剛剛的索求，用那個往日看起來總是一本正經到性感的表情，“所以不行麽？”

拒絕的話溜到嘴邊，眼看著就要毫無負擔地說出口，卻又被她鬼使神差般地咽了下去。

桑筠詭異地沈默了半分鐘，才好似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半闔著眼睫，“行吧，那就送你個臨別擁抱吧。”

大小姐屈尊降貴，主動伸出手也只是稍微表示一下，不過還好看上去非常不通人情的秦總監並沒有在這種時候掉鏈子，而是非常配合地俯下身來，主動靠近，手臂環過桑筠，輕輕地將她整個人往懷裏攏了攏。

桑筠驚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對屬於秦眠的氣味熟悉到這種程度，柔軟織物的清淡香氣溫柔地包裹住她，後頸也被他用掌心托住，說不清是誰在主動，距離又縮短了一些。

原本在她松口答應秦眠的時候，她心底還有那麽一點點後悔，覺得自己這樣沒必要，她又不喜歡秦眠，幹嘛心軟這麽一回。

可就在秦眠靠過來的那一瞬間，這些情緒就瞬間被驅散了。

這個擁抱好似被拉得無限長，就像是他們交疊在地上的影子，邊界模糊成一團，分不清哪一塊屬於誰。

秦眠還算是有分寸的，並沒有箍住她太久，環抱松開的那一瞬間，桑筠感覺到了詭異的失落感，這使得她下意識望向了往後撤的秦眠，對方正在註視著自己，發絲被溫暖的燈光浸得十分溫柔。

“年後見。”他說。

桑筠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了，聽見他這麽說，下意識反問道，“年中就不能見了嗎？”

這話說出口，她自己都楞了。

白皙的臉頰在那一瞬間無聲無息地攀上鮮艷的顏色，薄薄的耳垂紅的快要滴血一般，明明她還繃著一張臉，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般，可是在秦眠看來，她露餡的很徹底。

沒等惱羞成怒的大小姐頭也不回地離開，秦眠就擒住了她的手腕，不容反駁地將人攬到了自己的懷裏，彎著腰反手扣住她的後頸，好像抵在她肩膀上般的姿勢，笑聲悶悶地往她的耳朵裏鉆，“……當然可以。”

桑筠的臉頰更燙了。

她一邊輕聲應著邊點頭，心裏狠狠罵自己沒出息。她桑筠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至於像現在這樣嗎？秦眠又沒有松口承認喜歡她。

想到這裏，桑筠擡手推了推他，“行了，別肉麻了，這也太不像你了。”

她擰著眉，好像有點不耐煩似的，語氣不太好，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馬上晚高峰了，你回去吧。”

秦眠順勢松開了手臂，在與她隔開一點距離的時候隨手攏了攏她的頭發，自然到像是他以前也幹過這種事情。

桑筠忍不住在這種時候神游天外——秦眠到底想幹什麽？

她剛剛又做了什麽啊？為什麽跟他搞得這麽暧昧？

秦眠原本是不想笑的，可看見桑筠被氣得通紅的面頰時，他還是有點忍不住，眼眸跟著彎了彎，卻沒想到被她立即捕捉到了，兇巴巴問，“有什麽好笑的？”

秦眠用力抿了下唇，將這點笑容隱下去，緩了緩才道，“嗯，不笑了。”

他不想在這種時候主動去剖白自己什麽，像是在作秀一樣，過於虛偽，有些事情，他自己也需要更多的確認。

桑筠瞪著他，只覺得這人真是自己的克星，一兩句話就能讓她氣的要命，早知道剛剛就拒絕他了，顯得她現在落了下風似的。

她氣鼓鼓開口趕人，“不回家啦你？趕緊走趕緊走。”

秦眠看著她，眼底的笑意還未完全收斂，“你先進去吧。”

桑筠懶得繼續再跟他啰嗦，當即拎著自己的小包包去按密碼開門進屋，也不管秦眠在她身後是個什麽樣的狀態，頭也不回地換鞋進屋，反手將門關上。

只是輸完密碼的時候她才想起，盡管秦眠提醒過她要改家裏的密碼，但她不知道是用慣了這串數字還是怎麽，到底沒改。

她甩掉包包，在黑暗中徑直往樓上去，她對家裏熟悉到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怎麽走，不開燈只是因為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而已。

桑筠的臥室窗戶正臨樓下，深色絨布的沈重窗簾在這一刻遮住了所有的光。她將自己藏在那後面，用指尖撥開窗簾，探頭往樓下看去。

秦眠還沒走。

果然。畢竟她沒有聽見車子駛離的聲音。

只是他換了個倚在車邊的姿勢，松松地抱著自己的手臂，姿態看上去從容了些，半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桑筠盯著那道身影看了幾分鐘，決定杜絕自己胡思亂想的可能性，免得影響她今晚的美夢，伸手刷地拉開了窗簾，將窗戶打開，探出半個腦袋出去，“秦眠——！”

她吃了一嘴的風，嗆了好幾下，邊咳邊道，“別傻站著了！”

秦眠聽見樓上的動靜，順勢擡頭望了過來，目光相接的瞬間，桑筠看見他盛滿了月光的雙眸。

明明那是輪圓滿的月亮，可是好像只要她主動伸出手去，稍微動一動指尖，就能讓他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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